但在现实中,这种宏观与微观“一致性假设”并不存在。很多情况下,合理的微观经济经决策的合成效果,却导致了不合意的宏观结果。19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,凯恩斯发现在成千上万人失业的同时,机器和其他资产却在闲置。微观上,每个微观主体都在增加储蓄都是合理的,但在宏观上,实际上却是在损害经济。正是这一伟大发现,颠覆了“一致性假设”,将经济学带入宏观世界。 扭曲微观行为的宏观效果的Mobius环,就是货币。在古典货币时代,储蓄在微观上看是一种跨期配置财富的理性行为,但这种行为加总的效果,却会导致作为储蓄的货币退出流通,导致市场上通货不足引发经济衰退;在现代信用货币时代,储户到银行提出储蓄,是正常的微观行为,但如果一起提款却会导致损害所有储户的结果;债主向银行还贷,也是没有问题的微观行为,但如果债主一起还贷,却会导致流动性不足、诱发通货紧缩甚至经济衰退的宏观效果。因为货币的存在,使得微观明显不合理的政策,在宏观变得有意义;或者相反,合理微观行为加总得到的却可能是负面的宏观结果。凯恩斯发现了货币的这一效果,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就此分道扬镳。 现在有一种说法,罗斯福干预市场并没有拯救美国的大萧条,凯恩斯主义反而不必要地延长了经济走出衰退的时间(Jim Powell,2004)。罗斯福新政之所以效果不彰,并不在于政府不应当干预,而在于政府并没有意识到货币不足才是大萧条的根本原因,干预的方法不对。许多新政,比如提高税率(1929年美国最高税率是24%,1935年则提高到79%)并不能创造货币。新政新政财政扩张创造的货币,远低于市场萎缩减少的货币——政府融资增加抵消不了社会融资的减少。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,政府巨大的债务需求,才给市场提供了足够的货币。从微观上看军舰、坦克、飞机都是以摧毁财富为目的的,其本身不会带来财富的增加,但战争所带来的债务需求,却创造了海量货币,正是因为货币供给的恢复,退出市场的要素重新被卷入分工,一举将美国经济拉出大萧条。二战用经济学自己都始料不及的方式证明了宏观经济学。 城市化转型成功的宏观结果,是投资需求下降,而信贷需求也随之下降。在古典增长中,这不会有问题,就像一个企业或家庭,完成固投后,就不再需要贷款,贵金属货币并不会因此而减少。但在现代增长中,社会融资需求的减少却会带来一个严重的后遗症,货币供给减少。一旦社会流动性不足,就会出现通货紧缩导致的整个社会的分工水平下降。也许停贷甚至还贷,去杠杆,在每一个微观资产负债中都是正确的,但加总的宏观经济效果却会给经济带来巨大风险。 正确区分政策的微观和宏观经济效果变得非常重要。转型成功的前提就是必须找到一个新的资本需求替代旧的资本需求。如果找不到这个需求,或者新需求规模上不足以替代旧的资本需求,经济就会出现萎缩甚至危机。这就是为什么投资减少会导致经济危机,也是为什么当市场投资不足时,政府要通过宽松财政,直接创造融资需求。也许政府投资的项目本身不能带来符合市场标准的回报,有时甚至回报是负的,但政府投入的宏观效果依然比不投入好。因为政府的宏观目标是给市场提供货币而非自己获益。 如果这一逻辑是对的,我们也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日本、美国过去的宽松货币没有带来经济增长。这是因为货币的效益来自于社会分工水平的增加。在充分就业的社会里,货币增加并不能带来市场范围扩大(scopeeconomy),新的增长必定摧毁旧的增长。同发达国家相比,中国城市化水平还很低,即使微观上项目回报率不佳,但仍然可以因货币增加扩大市场范围,市场外的劳动力进入市场本身,就可以带来新增的宏观收益。微观不合理的投资,由于创造了更多的货币而有可能带来正面的宏观效果。 七、发现新动能 现代经济转型出现经济危机是大概率事件。这是因为资本型增长转向运营型增长,必定伴随着信贷需求的下降。而信贷需求是现代货币生成的主要工具。货币是所有分工经济的基础,是市场的血液。一旦市场上流动性不足,就会诱发通缩。基于货币的分工就会退回到不依赖货币的分工(以物易物),市场体系就会崩溃。正是因为货币与信贷之间存在这样的关系,微观合理的阶段转换操作,却会导致宏观意料不到的后果。 因此,要寻找更有效率的固定资产投资替代传统的低效率的固定资产投资,即用“好固投”替代“坏固投”。那么,怎样寻找新动力?总体而言,城市化后,政府投资的重心要从“物”(基础设施)转向“人”(劳动力),劳动力成本越低,企业的成本就越低,城市创造的现金流才有可能越多。中国经济之所以增速下滑,说到底,乃是因为现在已经高度城市化的3亿人口资本积累已经完成,买房、购车、电器等大型消费已经饱和。中国的新动力只能来自剩余的没有完成资本积累的10亿人口。只要在有3亿人口进入资本积累,中国经济的新动力就会出现。 2018年消费增长的下降,很大程度上是汽车消费增长由正转负所致。王建在最近的一篇文章里注意到住房和汽车消费的相关性。“从楼市看,商品住宅现房销售面积2016年的增幅还高达23.3%,但是此后一路下滑到2017年12月的-2.2%,进入负增长,到去年11月,累计负增长已猛增到-26.8%,……在车市方面,2018年全国汽车销量为2808.06万辆,同比下降2.76%,为28年来首度出现下滑”。 于是他问“房车的突然滞销,是中国经济发展程度已经迈入现代化阶段的标志吗?”显然不是,“因为从千人汽车拥有量看,美国是800台,德日是650台,中国到2017年末才刚140台,还差得远呢。房子也是如此,现在很多人不是不想买房,而是买不起房”如果按照3亿人计,中国车房已经接近发达国家,之所以人居水平低,乃是因为13亿人作为分母。如果用3亿人做分母,千人汽车拥有率马上扩大四倍,超过560台,接近发达国家水平。 汽车千人指标大体可以代表包括住房所有耐用消费的需求结构:第一,3亿人的消费已近饱和;第二,10亿人的需求还没启动。从中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结论,中国下一步增长的动力,来自还没有完成资本积累的剩下10亿人。近期而言,主要是已经进入城市的3亿“新市民”。这是发达国家所没有的经济潜力。 那么为什么这部分新市民无法完成资本积累?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住房已经超过教育,成为劳动力资本中最“重”的资产。如果住房不解决,劳动力就无法完成资本化。人们很自然会问,上一个“3亿中产”是怎么完成资本化的?答案是1998年房改。20年后回看这次“房改”,其重要意义一点也不小于30年前发端于深圳的“土改”。政府的“土地金融”和家庭的“住房金融”互为表里,使原本资本化程度极低的劳动力迅速资本化。如果住房还像房改前那样“只住不炒”,绝不会有后来高达3亿中产阶级群体史诗般的财富积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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